BC独家丨《山河故人》映后导演交流（下）

山河故人导演交流（下）

嘉宾：贾樟柯主持：百老汇电影中心·杨洋

找女人，是很难改变口味的，这个男人最有发言权

1观众：导演您好，看这个电影我就觉得这是讲我们每个人的故事，每个人都在经历的东西，但是看电影过程当中有几个细节我就觉得没那么真实，让我有点出戏。比如梁子的老婆出现之后，她是一个底层煤矿工人的妻子，但是她那张脸包括那双手那个气质，看起来就是一个女演员而不是一个基层矿工的妻子，所以我就想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细节上的bug?

贾樟柯：我先给你讲这个，你看梁子在99年的时候喜欢的是“县城小皇后”，所以我觉得不应该是现实性的电影就说这个人物，我们也可以挑很丑的很底层的，但是现实世界里面，人，特别是找女人，是很难改变口味的……你喜欢涛这样的不可能突然喜欢一个手全是裂口，不时髦的人的，不会的，这个男人最有发言权。

1观众：我可以再挑一个bug吗，就是到了未来的时候晋生已经50多60岁了，但是他那个肚子和那个胡子看上去就像再说两句话就要掉下来一样，他为什么不能再符合一下那个身份和年龄一点呢？包括他发怒之后那个眼神我觉得时间根本没有过去，时间还是1999年一样。

贾樟柯：我觉得不是，就是我觉得你是知道那个演员很年轻，这是一个最大的问题，但是看电影你要相信这个人物。比如说涛，包括晋生我们都给他做了显老的造型，就是你现在50岁，我现在都45了，5年后就是50岁了。但是有一个问题，你去看那些情感不顺利的人、逃亡的人，晋生是个逃亡的人，涛是个一直缺乏感情的人，虽然在经营一个小加油站，但是可能也破产了，所以也是一个过得挺辛苦的人，过得辛苦的人都显老。我再给你说一个bug，就是梁子坐的那个出租车，一下车然后很多观众说那不是2014年吗，但是那出租车上那个年检的东西是2015年，这个我们是考证过的，现在贴的一定是明年的。这里面的考据还有一些，我给你说唯一的穿帮是哪，是赵涛的手机，那个iphone但是还没公布呢，那个是一个穿帮，其他的很少。特别是语言，是经过严格的考据，比如说“伟哥”这个词是哪一年出现的，我们是查了语言委员会，就是九几年的，确定是99年之前。比如说“帅呆了”、“酷毙了”也是查过的，所有这些具有流行性的，比如“雷人”，这个词是哪一年出现的你肯定忘了，我也忘了，得查，所以都是查过的。

我觉得是一个倒退，是一个特别大的倒退，这个跟宪法是违背的。

1观众：您好，我是中国广电报记者，首先向导演致敬，现在中国电影失去了现实主义传统，商业电影越来越追求大数据，今天导演让我们感觉到这个传统没有中断，所以向导演致敬。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我在《天注定》和这部电影里面经常看到一些惊悚的画面，画面里有很大的力量和冲突，有炸弹爆炸，老虎放到笼子里，这些力量是不是表明你作为一个导演对于中国现实的讲述一种愤怒呢，或者是批判现实主义？第二个问题是最近中国电影产业促进法正在全国人大进行审议，透露了一个信息是没有龙标就不能在网上放映，就不能去国外参加电影节，对此你有压力吗?

贾樟柯：我觉得是一个倒退，是一个特别大的倒退。我们感觉已经进步了，特别是很多有些超低成本的作品，作为一个自由写作来说从来没有激活或者从来没有能力进入这个流通渠道，就是不能做大规模上映，不能面对各年龄层的观众，它可能是需要一个门槛的，包括一些技术的要求，但是作为一个写作自由来说，发表作品的自由应该是有的，这个跟宪法是违背的。所以我觉得如果把它写到法里头，是跟宪法是抵触的，我觉得应该尊重宪法。第一个问题我觉得其实顾不上愤怒，比如说《天注定》最主要就是说突发了那么多的暴力事件，是活生生呈现在生活里，从个人出发我觉得我是对暴力是一无所知的，为什么会发生，弱者和弱者之间是怎么导致拔刀相向，包括人是整个走到这个极端的处境，这个是我特别想去了解的。
那我就觉得有必要通过电影的描述去呈现这么一个生活的情况，带来给我们暴力问题的思索。因为我觉得电影可以在银幕上可以讨论这些问题的话，它事实上会带来这些问题的改善，因为你要解决它就必须去讨论它去面对它，我觉得我们现在回避很多社会现实问题，这是不对的，你回避不等于它不存在你必须去面对它、理解它，才能去解决它。
从另一个角度说，我觉得“批判”不是我拍电影的出发点，而是感同身受，是导演直观的的一种讲述欲望。到了《山河故人》我觉得是有某种情感上的影响、变化的激烈，为什么电影的开头是放在了故乡，故乡在中国人的心里面还有一种恒定性，是处于一个农业社会吧，比如说你的叔叔阿姨舅舅表兄表弟都处于一个恒定的区域里面共同生活，那么你的情感生活是复杂的，既有爷爷奶奶的关系又有同学的关系又有表兄弟的关系，今天这家过寿明天那一家过生日后天那一家办葬礼，人是处于这种密切的人际关系的关联里。但是随着这几年的生活改变，人开始移动以后，每个人成为异乡人，就是这些联系简短了，可能只有同事或者变得只有一些同学，比如说到了澳大利亚甚至连一个亲戚都没有，所以我觉得澳大利亚的部分，如果你去拿香港人台湾人的移民经验去套的话是套不上的，因为香港人可能已经有100年的移民历史，我的摄影师余力为他是香港人，他妈妈住温哥华，他七个舅舅都住温哥华，他的表兄弟都在那儿，所以这样他移民的去话还是有一些横向的情感连接，但是最新的一代特别是北方的内陆移民13、14年突然走了之后这个情感连接完全是切断的，他更被孤立，被抛得更远，所以对于我来说这种漂泊给我带来情感上的这种失散和动荡是剧烈的，那这种剧烈性跟《天注定》里那种明显的拔刀相向的剧烈性是一样的，所以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剧烈的电影，只不过它发生在我们最私密的内心世界。我觉得我是一个非常关心社会的人，但是我拍电影还是觉得是一个艺术创作，还是应该回到对人的关注，但是不切断人对社会的关联，那自然的社会情况就会呈现出来。所以我的电影里，哪怕是《山河故人》这样一个专注在情感讲述的也不会把人跟社会的情感切断，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跟社会联系，都会跟随社会而改变，影响我们个体。

拜托以后记者不要说没人看贾樟柯的电影。

杨洋：因为时间有限，观众交流到此结束。这个片子到现在已经上映一周，然后拿到2000多万的票房，应该是贾导目前票房最高的电影，在这种比较严肃题材的片子里票房也是不错的，但是据说目前在全国范围的排片已经不是特别乐观，现场也有一些媒体，所以导演现在有没有什么话想跟观众想跟媒体讲的?

贾樟柯：我觉得《山河故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很多，因为同类型的影片和过去市场的案例，没想到我们首周获得2400万的票房。我们算了一下2400万背后是有60万观众，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拜托以后记者不要说没人看贾樟柯的电影，已经有60了哦，虽然跟13亿比起来还是少，但确实是这个观众群非常庞大。
但是我觉得目前市场的问题就是缺乏耐心，它这一类型影片一定需要一个口碑发酵，然后影响更多观众进来的过程，这个过程恰恰是发生在第二周，但是第二周砍断的话，所谓的真量观众就找不到电影了，这是很遗憾的。因为的确人文类的电影它是慢热的它不可能是好莱坞电影或者娱乐电影那样速热，但是它是有机会做到很大，这个机会在哪呢，就是在于时间的延续还有耐心。所以我觉得要是有一个稳定的排片，不一定要很高，让它一直排下去，我觉得会有更多人能在大银幕看到。
你要说这个工作的意义其实也是对中国的艺术电影争取观众，如果没有这个培养的过程，人们在银幕上看不到这个电影的魅力，跟这个电影没有接触过。所以第一周都是影迷，是喜欢贾樟柯电影或者喜欢这类型电影的涌过来了，第二周是要让那些不熟悉这类型电影甚至从来没有看过的听到口碑就想去看看。那有可能他看了第一部就会去看第二部，第三部，所以我觉得大家努力吧，一些院线也做出了很大的努力。
但是在观众最多的三四线城市排片基本上是0，我觉得很奇怪，有种理论是说三四线的年轻人不看这种电影，但是你不给他看那不就是永远不看嘛，所以我也不太明白是怎么算出来的。

杨洋：在这里我也是想呼吁一下各位媒体、观众在自己的平台上面可以多多宣传，让《山河故人》可以在院线上可以停留更长的时间。而百老汇电影中心至少会排到密钥到期的那一天。

贾樟柯：谢谢！我再补充一句，今天我在我微博上看到很多朋友留言说贾导你太辛苦了，没必要，还有人说贾导你怎么想票房想疯了。我觉得能理解这种说法，但是你不知道，为自己的电影找到观众是导演的职责，我只是在尽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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